◎王国瑛

俗话说，少年夫妻老来伴。去普陀山侍侯儿媳做月子的许大妈，人在儿家心系老伴，常常是食不甘味，夜不安寝，好不容易熬到小孙子满了百日，忙不迭打道回府。

虽说老夫老妻间早就没了久别胜新婚的激情，但毕竟分别已三月之久，许大妈对老伴的吃、喝、拉、撒问了个遍，又事无巨细地把自己在儿子家的日子徐徐道来。靠在床头的许大妈，高谈阔论了好久不见回应，扭头一看，才知身边的老伴已沉沉睡去。兴致勃勃的许大妈，见老伴早就周游列国去了，不觉哑然失笑。

这日傍晚，许大妈接到住在城东的女儿打来的电话，说知道老妈从哥嫂家回来了，要带外孙女一起过来看看，顺便把给父亲的生日礼物带过来。许大妈这才想起今年光顾着去儿子家忙乎，竟然把老伴的生日忘了。

次日一早，许大妈便拎着菜篮直奔农贸市场。她要多采办些荤素菜肴，一则好招待女婿、外孙，二则也算是给老伴补办一次生日家宴。

许大妈左手一只鸡，右手一条鱼，在菜场忙得不亦乐乎。“……哎哟，你可回来了。咋去怎么久啊，你不在家，你家老季他、他……”邻居胖大姐迎了上来。遇上几个月不见的老街坊，许大妈免不得要闲聊几句。可不知咋的，提起季睿荣胖大姐欲言又止。

许大妈能说会唱性格开朗，而比她大六岁的工程师老伴季睿荣偏偏内向、稳妥不擅言笑。这会儿见胖大姐神色诡异，许大妈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嘎噔，猛然想起几日来，老伴无精打采，萎靡不振，难道自己在儿子家期间，闷葫芦老公闷出了什么蹊跷？许大妈顾不得客套，拽住胖大姐一个劲追究老伴的动态。胖大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，只得含含糊糊告诉许大妈，曾多次目睹老季频繁出入灯彩路46号，至于他去那里忙些什么，实在无可奉告。

胖大姐颠三倒四的“告密”，听得许大妈云里雾里。“……老头子常去灯彩路46号？这46号是……”许大妈不晓得让老伴流连忘返的，到底是书摊、棋牌室、还是电影院？许大妈决定去实地考察，说什么也要弄个知己知彼。

许大妈主意一定直奔灯彩路。虽说许大妈是本地人，但如今美食坊、服装街层出不穷，灯彩路那里还有半点原来的样子。幸好有胖大姐提供的门票号，许大妈按门读号慢慢查访。不晓得是她挎着鸡、鸭、鱼、肉满街溜达的样子，实在有点不伦不类，还是她打听的46号有点古怪，许大妈隐隐觉得路人、店家对她的询问面面相觑，很是诧异。

“啊！这里是……”许大妈在灯彩路转了半个多时辰才找到46号，抬头一看傻了眼，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在家时，老伴常光顾的会是一家美容店。许大妈这才晓得，胖大姐提起老季为啥语言搪塞。许大妈气得够呛，转身直奔回家，要找老伴算帐。

十五分钟后，许大妈脸色铁青跨进了家门。“咦，阿姨您脸色咋怎么差？累坏了吧！来，我来……”循声望去是女儿的小姑方芳。许大妈这才记起，女儿昨晚在电话里曾说过，公婆出去旅游了这趟回家须得把小姑带上。猛然间，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，在许大妈耳边徒然炸响。

许大妈在女婿面前历来是报喜不报忧，更何况是女婿的妹妹。若让小姑娘知道了老伴的出轨，就算她守口如瓶不外泄，女儿在公婆家的声望也会变成“跌停版”，许大妈思前想后，决定对老伴“秋后算帐”，暂且按兵不动。

许大妈不露声色一头扎进厨房，一番煎、炒、闷、炖不到半个时辰，一桌丰盛的家宴便摆了上来。许大妈晓得今天的烹调实在有失水准，但见平日常用快餐解决午饭的女婿没什么挑剔，吃惯学校食堂伙食的小姑娘，更是吃得津津有味，才如释重负。

“……妈，您今天是咋了？您心里肯定有事！快，快告诉我……”谁知许大妈的强颜欢笑，瞒得了别人却躲不过女儿的火眼金睛。乘帮母亲收拾碗筷，女儿季晓兰悄悄询问。许大妈忍不住将季睿荣的反常、胖大姐的“揭发”，及自己去灯彩路的实地走访，一五一十告知了女儿，还不忘要她主持公道。

母亲的这番倾诉，听得季晓兰目瞪口呆。她不相信知书达理的工程师老爸会出轨，可大大咧咧的老妈也不是无事生非之人。难道……钱晓兰决定先探探老爸的口风，这物有同类人有相似，说不定胖大姐眼中出入美容店的另有其人。

许大妈虽然满腹怨愤，但内心也巴望只是场误会而已。对季晓兰要她先回避，等父女俩短兵相接后再作打算的建议，点头应允。

“……什么，你问我为什么去灯彩路46号？嘿嘿，便宜呗！……”许大妈退出厨房，陪女婿兄妹和外孙女在客厅看电视，可一颗心始终关注着厨房里的动向。听得老伴在女儿的攻势下，没几个回合便承认了在灯彩路46号出入的事实，惊愕万分。尤其，季睿荣去那种地方的理由竟然是因为价格便宜，更似晴天霹雳砸得她血压上升，心跳如鼓。许大妈那里按捺得住，“噌——”一下弹起身直扑厨房。

倏忽间，许大妈脸色激变、脚步踉跄，吓得一旁的女婿不知所措。倒是他身后的妹妹方芳，下意识窜上前，一巴抓住许大妈再也不敢松手。听得小姑伯父、嫂子、大哥的一顿乱叫，厨房里的季晓兰那还顾得上与老爸斗智斗勇。*#*

“妈，您这是怎么了？我，不，不不，是您，您听我说……许大妈环顾一周，见女儿晓兰急得语无伦次，而扶住她的女婿兄妹近在咫尺，家丑不可外扬的告诫，再次涌上心头。不待女儿开口，许大妈便避开了话题，说自己是劳累过度所致，现在已经没事了，让大家尽管放心。

看来季晓兰的突击查问，让当爸的不得不有所收敛。家宴次日，季睿荣步门不出。只是灯彩路46号，成了俩人心中的忌讳，许大妈一心等老伴坦白交代，而沉默寡言的季睿荣，见许大妈不提起，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
说真的，许大妈也是刀子嘴豆腐心。她觉得看在几十年夫妻份上，只要老伴痛改前非，顶多给他个“留家察看，以观后效”的处置。那知事与愿违，就在许大妈欲向老公摊牌之时，季睿荣又没了踪影。难道老公故技重施又去了那种地方？许大妈冲出门直奔灯彩路。

二十分钟后，许大妈熟门熟路的找到了灯彩路46号。见许大妈怒冲冲跨进店门，一个穿露脐装的女子忙迎了上来。许大妈瞧她颇不顺眼，懒得搭理，自顾自往里走。露脐装女子急了，伸手挡住去路，质问其意欲何谓？还声言报春鸟美容店三证齐全，做得是合法生意。

露脐装女子的玲牙利齿，让许大妈措手不及。毕竟老公在此鬼混只是自己的猜测，若真的不在店里倒也不好收场。许大妈怔了怔，只得说自己是来找人的，并非故意滋事。

“……哦，你这套手法真的不错……舒服，舒服多了……”许大妈刚想息事宁人，门帘内的对话砸得她浑身一震。虽然听不清娇笑软语的女声说些什么，但慢腾腾略带沙哑的男声，分明是老公季睿荣的嗓门。而其不堪入耳的寥寥几句，摆明了老公来此，就是为了寻求刺激和享受！刹那间，许大妈犹如跌进了冰窖，从额角头冷到了脚趾头。

许大妈怒从心头起，恶由胆边生。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露脐装女子，猛地掀起门帘，闯进内室。“季睿荣你这个不要脸的给我滚出来！……啊！你们、你们这是……”兴师问罪的许大妈猛抬头，惊得目瞪口呆。眼前的一对“狗男女”神色自若，衣冠楚楚，那有半点苟且之态。

许大妈的这番连吼带骂，把季睿荣骂懵了。他怔了好一会，才弄明白老婆口中的不要脸是什么意思。季睿荣回过味来，气得浑身发抖。他原本就沉默寡言，盛怒之下更不知该如何辩解，狠狠白了老伴一眼，夺门而去。

许大妈见老公撇下她扬长而去，自然不甘落后。“喂，你别走，刚才那个老伯还没付钱呢。一共四次，每次……”许大妈正欲赶上去问个清楚，被守在大厅的露脐装女子堵了个正着。听得美容店要收费，许大妈恼怒之极。更不能接受的是，季睿荣竟已在这里做了四次交易。

“啪—”露脐装女子，转身把一本皱巴巴的本子摔在了许大妈面前。还义正词严地表示，季睿荣来这里消费完全是他自愿的，既然你赶跑了正主儿，那他在这里的四笔消费自然要找你买单。

许大妈脱身不得，下意识捡起本子。“……倒睫毛激光毛囊术22元，敷料、消毒费5元，内翻矫正治疗……”许大妈匆匆一瞥便傻了眼，这那里是什么泡妞清单，分明是治疗眼疾的费用。见许大妈杵在那里，就是不肯掏钱包，露脐装女子恨得牙痒痒，横眉竖眼地吐露了季睿荣来美容店的始末。

其实，倒睫毛算得上是老年人的“专利”。年纪一大皮肤松弛，下眼皮垂下来，下睑便往里翻，这睫毛便倒往眼睛里戳。眼角膜何其敏感，被这倒睫毛一刺，其间痛苦可想而知。二月前，季睿荣的眼睛刺痒、疼痛日渐加重，只得去医院求诊。从医生口中得知，眼球若长期受倒睫的磨损，加上细菌感染，则可能造成眼角膜溃烂，只有手术治疗才能根治后，季睿荣欣然同意做手术。谁知接诊大夫告诉他查了医保条例，这种“内翻矫正术”属于整形美容的范围，是自费项目，不能进医保。

季睿荣做梦也没想到，痒痛难熬的倒睫毛会和美容挂上钩。他每月的退休金不多，做“内翻矫正术”近500元钞票，完全要自费那里舍得。季睿荣只得作罢。季睿荣舍不得钞票，一心想熬过去算了。可这倒睫毛毫无恻隐，在他眼眶里横冲直撞，弄得他一日到夜眼泪汪汪，实在屏不牢只得另寻对策……

“……我，我知道了。做这种“整容手术”，美容店比正规医院便宜……”露脐装女子的一番话，听得许大妈瞠目结舌。她这才明白女儿“审问”老爸为何要去美容店时，季睿荣为啥说是因为便宜。许大妈恍然大误，甩下两张百元大钞扭头就走。

许大妈晓得自己冤枉了老伴后悔不已，跌跌撞撞赶回家负荆请罪。那料得闷葫芦老伴这回的气生大了，抱着铺盖躲进书房不肯出来。许大妈没辙了，只得向女儿求救。季晓兰曾是老妈的同盟军，那敢出面调定。倒是小姑闻得来龙去脉挺身而出，愿意代嫂子出面做和事老。

不晓得是季睿荣的满腔冤屈有所回落，还是毛遂自荐的方芳，把季睿荣沉默寡言、拒绝沟通的秉性，归结为是这场冤假错案的起源，让季睿荣不得不正视自己的不足。见小姑娘终于说动了老伴，许大妈直念阿弥驮佛。

菊榭梅香，转眼又一月余。七十老翁进美容店的新闻，成了人们茶前饭后的笑谈。不过，最近有又了新的传言，说国家统计局的调查数据表明，我国已进入了老龄社会。老人越多老年病自然越多，这样的状况引起了有识之士的关注，而有关部门对现有的医保条例也有了新的预案和措施……